追、根、究、底…的快樂

追、根、究、底…的快樂

一位國中同學來美國找我玩，我很驚訝的發現，日常生活中所有事物，他似乎都知道「為什麼」，譬如車子尾巴為何要拖一根棒子，為何台灣都加95汽油，美國卻加87、89…當我們來到海洋生物館，進入一個裡面專賣科學怪東西的紀念品店，他很快樂的盯著某個玩具一直研究、一直研究，為何是這樣…，那間店逛了二十分鐘走不出來！看在同行他人眼裡，或許覺得這種快樂，好像從前小時候看科普書，學了一些科學知識，然後跑過來跟媽媽說「看，我也知道！」。但我站在旁邊，卻可以深切的感受到，這位同學心中的那種「特殊的快樂」。

這種快樂，叫「追、根、究、底」。

我小時候是一個很憎恨數學的學生，從前數學都要用背的，背到高中終於「破功」。於是我決心把整本厚厚的課本都弄懂，希望從此永遠打敗一向害怕的數學、物理、化學。這決心下得很狂、很大膽，但也真的下對了。要做就做最好的，當我第一次感受到，我已經把公式整個都證明出來、在掌中自由自在的翻來覆去，老師還在台上慢慢的抄下一個延伸的公式，同學覺得「怎麼這麼多公式」，兩眼變成圈圈圈，而我根本連背都不必背，已經在旁邊納涼，那感覺簡直是「爽上脊椎」，令人全身發抖。

自從那時起，我開始習慣性的「搞懂每一件事」。我指的是科學方面。尤其當時那本費曼的《你管別人怎麼想》也深深影響了我，看到車上閃爍的方向燈，花很多時間去研究兩輛喜美閃爍公式的差異。當然這看在專家很好笑，但那時候就是這麼瘋狂，簡直想當科學家了。不過，「追根究底」要懂得「抽回來」，當時，它讓我耗去一些不需要的功夫來解一條理應很簡單的習題，也讓我在後來大學中期的電機的考試開始力不從心，我知道我已經無法個個「追根究底」，假如不究底，不知道如何抓到中間的範圍。

不過，令我印象最深的是，「追根究底」為我帶來一種持續的、絕對的快樂，這段時間，我徹底的感受它、享受它，這種快樂，超越了「讀萬卷書」(我也愛讀書)，相較之下，讀書像是吸了一大堆知識，肚子脹得像氣球，雖然飽足，但有點寸步難行，但「追根究底」之後找到答案、學到真相，並不是書上教我的，而是我自己找到的，就像吃了一顆營養丸，一顆就讓我飽足，而且「只有我才嘗到這顆營養丸」的快感更是爽上眉梢！而這種快樂也遠遠打一場籃球把別人打敗在地上的爽味，因為對方站起來後，將又有一場比賽要打，屆時勝敗又要重新起算，但「追根究底」後，肚子就是多了一樣很實際的東西。而明天又有另外一個，後天還有另外一個，就像集郵一樣，愈集愈滿足。

這種快樂，從前從未嘗過。但只要一嘗，便永生難忘！

而這種快樂，通常卻要在一個封閉的環境中才行。當時在溫哥華「真空的環境」，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和夠隔離的空間，慢慢的「追根究底」，不怕天塌下來。進入社會後，有少數工作可以讓人享受「追根究底」的滋味，譬如MIS這樣的工作，穩定的薪水、輕鬆的工作，可以每天慢慢研究這個那個，但，對於其他的上班族云云眾生來說，通常沒有這種時間，沒有這種心境，也沒這種工作機緣了。在許多地方，我們急著完成任務、創造事情，在另一些地方，又得做出全盤的思考，無法針對某一樣東西，挖挖挖到「見骨」。

不過，這就好像我家寶寶，別人牽著走，走得很順暢，要他自己走，卻只敢走半步就連忙找地方扶。這只是心理作用，其實就算工作再忙，天天「追根究底」還是有可能的，譬如學會自己完全製作葡萄酒；譬如完全摸清楚電視搖控器的構造……人人都可以嘗到一種「追根究底」的快樂！

這種快樂，還蠻適合台灣現今的社會來試試。現今社會所謂的「追根究底」，像新聞挖挖挖或什麼新聞大真相，太多是針對一些本來就沒有「正確答案」的事情在深鑽。很多時候大家以為在「追根究底」，其實不是，因為大家一開始的出發點就不同了。富人就是富人，窮人就是窮人；左派就是左派，右派就是右派，在這角度上爭論孰是孰非，除了搞得烏煙瘴氣又傷身體外，對自己也沒有任何「蓋積木」的感覺。從前的「真理」，很有可能過了十年又不是了。

不過，科學的真理，卻是(幾乎)永恆不變的。像這種要不要蓋核電廠、該不該建高速公路的問題，就交給熱情的專家們去討論，讓我們來研究看看，核電廠到底是怎麼運作的？高速公路的自動票務系統怎麼運作的？把它弄得懂懂懂、清清清、通通通，就像孩童指向天上的星星，問清楚它是什麼，讓一道小小的知識流，下載到腦子裡，剎那間，眼睛晶亮；此「根」此「底」雖小，卻如此的真實、永恆。

（本文原始刊載於2008 年 1 月 03 日，https://mr6.cc/?p=1252）